-2 梦
“夜幕降临了，这对猎豹夫妇成为了这场狩猎的赢家，它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返回了自己的……”
“啪” 的一声，金发的男子转过头，巨大荧光屏上正在播放的节目，被掐灭在了漆黑之中。“忙完了吗，我的指挥官阁下” 他开口，风轻云淡，只是宝石般晶莹的蓝色眼眸中，透露出抹不开的担忧。似乎对眼前靓丽少女不听劝告的表现有些无可奈何。“虽然，已经重复过很多遍了，但是，指挥官，请及时休息，过度劳累的话，我也会担心的。”
“库洛姆！你刚刚在等我的时候，在看什么呀？” 笑意吟吟的少女完全忽略掉了每天都能听到的督促，开口询问。
“是，唱歌基础训练，指挥官。” 库洛姆用着他一贯温柔舒缓的声线回应，可是被称呼为指挥官的少女明明能就能感受到一丝的促狭和捉弄。
“你给我滚！”她佯装生气，笑意却从怎么也抑制不住。“陪我回休息区，今天你就解放了。”
那当然不意味着解放，又或者说，本就没有什么所谓解放的说法，倒不如说，他更是希望可以一直注视着她的。
看着她偷偷捉弄部下，成功后会露出小妖精一般的可爱笑容，看着她每次被大家批评作息问题时，小心翼翼地躲到身后，露出不好意思却又幸福的表情。看着她潇洒的舞着枪花，子弹也仿佛在她的指尖跳舞。
就连战争，都仿佛变了意味，带着些浪漫主义的色彩。
爆炸，轰鸣，斩击，撕裂，这些原本于自己手上已经成为近乎本能的元素，仿佛奏鸣着愉快的乐章，他挥舞着圣艾尔摩，望向身边的指挥官，斩落零件落地的声音悦耳的如同音符，放电模板闪烁的电光跃动着，就如同他本不应该感受到的心脏跳动。
“那，晚安咯，库洛姆，还有，不要忘记明天的任务！” 休息区门前，她挥手告别，栗色的长发随着挥舞的手而轻轻飘动。
他完全不想说什么类似再见的字眼，就干脆扭过身，同样以挥手致意。
这位突击鹰的队长，曾经的首席指挥官，第一次因为构造体无法进入梦境而感到忧愁。
1．废墟
这是一座典型的，在快速重建中似乎被彻底遗忘的城市。仅仅是坐着最廉价的交通工具，只需要不到三十分钟，就可以穿过整片破旧的城区。用掺杂着大量不达标原材料搭建起来的暗红色砖石楼甚至隐约能感受到那黄金时代之前的冰冷和窘迫。
距离那场胜利已经过去了有些时日。
人类重返地球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消亡在沉寂的重建工作中，钢铁的轰鸣声再次笼罩了城市的上空，被锈蚀和血迹包裹着的曾经的摩天大楼成为了藤蔓肆意生长的基岩，压抑破败的苍凉不仅意味着没人愿意回想的至暗时刻，也象征着巨大的权力空白和潜在商机。
于是庸俗的，浅薄的人们，又一次的将攻伐和压榨的对象对准了同类，那些站在最前线的英雄与战士们，仿佛一夜之间，就成为了投机者口中的【安全隐患】。曾经象征着人类最尖端科技的真空零点能反应堆，如今也被那些只在底层平民口中才偶尔出现的“大人物”牢牢掌控。
“目前，帕弥什病毒给人类带来的影响仍未完全消除，我们秉持着对人类未来负责的原则，对人类科技发展未来规划进行重新审核和风险评估，请所有人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仍会征服宇宙。”
“它们”是这么说的，咧开的大嘴宛如贪婪的野兽，尖锐的声音又如同告死鸟的嘶鸣。
从信息终端投影出的地图来看，各种各样的黑色管道仿佛已经扼住了这座城市的咽喉，劣质的，带着工业产物特有的臭味的，甚至能听到电流泄露嘶啦声的线路如同病变畸化的血管一般穿梭，从工厂，跨过居民区，再到满目苍夷的街道上方纠缠成一团，再联通到另一个工厂，无数生产的原材料从工厂中运输出来，为了方便人们的出行和自律机器人的通行，这些管道上还搭建着简陋的桥梁和阶梯。尽管自建成以来，就总会有些机器人和人类因各种原因死在这巨大的磨坊之中，和各类废料一起被运走进行再处理。
正在重建的废弃厂区，无穷无尽的管道，携带着便携终端，一脸麻木如同丧尸般令人作呕的人类攀附在这个挣扎着试图重新站立的城市身上，组建成一个个扭曲而丑陋的血肉网络，把一切都拖入噩梦之中。
“这里，不过是另一个地狱罢了。” 简陋的通信信道之中，因为偶然见到陌生人而亢奋起来的顾问絮絮叨叨的念叨了许多，但都没淹没在混乱的信号杂音中，唯有这一句似乎清晰可以辨认。
“离开这……” 不胜其扰的女人索性关闭了信道，栗色的长发被黑色风衣的帽子遮挡住，只能看到几缕发丝。她坚定的走入了黑暗中，果断而决绝。但因过于用力攥紧而泛着些苍白的修长手指，似乎透露着女人心中那微不可见的一丝紧张和思念。
她要在这里，填补她的遗憾。
0 .终局
最终的战役，比想象中来的更加突然和残酷，在全面进攻的号令下，战场变成了真正的机械和血肉的磨坊，一切的计谋和进攻计划都化为了无意义的泡影。人类也好，构造体也好，都仿佛被近在咫尺的未来，蒙蔽了双眼，飞蛾扑火般一拥而上。
“我会保护好你的，这是最后一战了”一如往常，突击鹰的队长立下了自己的誓言，在过去无数次的清剿战中，他都是这么说的，也都做到了。
望着那随风飘荡的淡金色头发，全副武装的指挥官，没来由的感受到了一阵不安，她用手摩挲着耳边的逆元装置，将原本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但是这场战役远比这一人一构造体经历过的，想象到的更加艰难。
48小时，尽管经过了48小时的战斗，感染体依然如潮水一般，向着所有它们能感知到的敌人发起进攻。
原本的小队被无尽的敌人冲散，所有能够寻求到的外援，早在战争开始没多久就已经投入战场，此时也断开了链接。
狭小的空间中，只能听得到指挥官狼狈而粗重的喘息声，由废墟和石板构成的避难所甚至经不起一轮火力的洗礼。
库洛姆此时同样狼狈，冲锋在前线的它，现在也只能拖着半条残废的腿，靠在石板后，手里鼓捣着什么。
“这次的你没有穿着西装呢，真狼狈呀” 将沾染了血污而结成一块的栗色头发从眼前撩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少女竟吃吃的笑了起来。“这次，可能就要结束了吧。”
“还没有结束，指挥官。”不用向外面望，也能想象到自身被包围的库洛姆，眼神中依然像往日一样干净纯粹，他摊开双手，是一个小巧的操控器。
“还有一个办法，把圣艾尔摩引爆，爆炸的威力应该能给指挥官争取足够的时间，如果附件还有友军，应该也能起到求援的作用。”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平缓，就仿佛还在基地中讨论作战计划一样。
“不可能的，就算要引爆，也需要一个引子，一般的爆炸物可点燃不了圣艾尔摩的放电模…….”反驳的声音逐渐微弱，库洛姆坚定的眼光无疑说明了那个二人都想到了的方案。
构造体。
“拜托你了，指挥官。这次，还是乖乖听话吧” 库洛姆笑了起来，“组装炸弹的方法，应该还没忘记吧，在此之前，我会保护好你的。”
少女并没有回话，手上的动作沉稳地拼装着引爆装置，她甚至不愿意抬头面对那双早已镌刻进灵魂的蓝色双眸。
“啊，对了，指挥官，我还有一个请求，不要切断我的痛觉系统。”
子弹打在了岩石上，迸射出火花。
“因为，可以感受到指挥官还在我旁边。”
炮火撕裂开构造体的背部，声音却依旧平稳。
“就会，很安心。”
只是暂时的告别，少女这样想着，坚信着。
“下次见面，再跳个舞吧，史密斯夫人。”
-1.史密斯夫妇
“昨天库洛姆看的，叫做《动物世界》对吧。”她凭着印象补不深的记忆碎片，还是找到了昨天晚上，库洛姆在看的节目名。
尽管代价是搜索了大半个晚上。
于是熬夜产生的黑眼圈只能用平时作战时并没有机会使用的昂贵化妆品进行遮挡。
“是的，指挥官，这是黄金时代之前的纪录片，有的时候看书累了，看看这些也不错。” 库洛姆笑着，手法稍有些生疏的打理着自己的西装。
今天的任务需要两个人一起潜入权贵聚集的酒会，从他们房间中找到需要的文件并全身而退。对库洛姆和指挥官来说都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考验。
可能是因为经验匮乏，也可能是因为时运不济。
正在翻找资料的两人正巧遇到房间主人掺着喝多了酒的舞伴回来休息。
所以狭窄的更衣间就这样挤下了两个灵魂。
躯体交错，零距离的接触显然令她身体坚硬的如同一块石头。
呼气产生的湿热气息缠绕着耳垂，环绕过脖颈，金发轻扫过裸露的皮肤，带来阵阵酥麻的痒感。
即使是冰冷的构造体身躯，也无法阻止这狭小空间中的温度的上升。
虽然是一片漆黑，但是双方都能感受到彼此在黑暗中注释着对方，紧张不安的扭动却令双方都能感受到肢体的相互触碰和摩擦。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狭小的换衣间就成为了仅有彼此存在的宇宙。
所以当两人找到机会逃出来时，面色绯红的指挥官以及她的金发舞伴就被众人起着哄迎到了舞池中间。
“那天晚上，我找到了一部电影，叫做《史密斯夫妇》。”鬼使神差般的，指挥官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搜索时偶然看到的电影名，出于对某个名字的敏感程度，她认真的看完了整部电影。
在场的只有一位史密斯。
“那么，我可以有幸邀请您与我共舞一支吗，我亲爱的，史密斯夫人。” 于是那位史密斯单膝跪地，在她手上落下轻轻一吻。
似有余温。
2.黎明
阴郁昏暗的云层遮蔽住太阳，阳光甚至是比在天空花园中更要珍惜的奢侈品，没有人喜欢压抑的雾霭，没有人喜欢充满铁锈的水塔，没有人喜欢传来噪音和雪花远多于正常功能的劣质终端，也没有人喜欢需要随时维护不然就会把整个城市都炸上天的高能反应堆，就连原本即将恢复生机的江岸边，都漂浮着一层泛着只有极致疯狂的梦境中才会出现的斑斓色彩的粘稠油污。
在某个连老鼠都不愿意驻留的地下室中，一个老旧收音机正发出点点噪音。一盏昏暗的烛火正在燃烧，通过光圈，隐隐可以看到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的，精密到优雅的仪器。金属圆滑的曲线泛着微弱的流光，那是一具早已被明令禁止为违禁品的类人机械躯体。金色的头发下，那双原本深邃如海的蓝色双眸正安详的闭着，嘴角甚至泛起一丝笑意。
可能是做了一个幸福的梦吧。
女子这样想着，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她一直保护着的，视如珍宝的盒子。盒子内，是一个深蓝色的芯片，就如同那双她在梦里见了无数次的双眸。
她为了眼前的一切几乎付出了全部荣光，她不再是英雄，不再是领袖，她只是一个在胜利后盗走违禁危险品并消失的逃犯。
但她并不后悔。
“现在，该起床了”她喃喃着，将芯片植入了那具躯体的插槽之中。
接着，是最后一步了，这也是这个和下城区格格不入的女人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
她需要一个动力源，一个足以支撑起这个曾经最为精密的战争机器的动力源。
那个动力源，就是她自己。
望着即使在微弱的烛火下，也锋利到似乎能看到银光的金属利爪，她不由得想到了那把，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镰刀。
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
她的手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颤抖过。如果是现在的自己，肯定握不住枪吧，思绪再次控制不住的飘向远方，想起指挥官学院的过往，想起那个仿佛带着光的传奇学长。激动，紧张，却唯独没有畏惧。
随着红色的开启按钮被缓缓按下，银色的利爪划破的风衣，顺带着割断了几缕发丝，没有任何阻碍地刺入了身体，红色的血液沿着利爪上附带的细管，一点点注入到机器中。
她的意识，也仿佛随着血液，一起被抽出了体外，暖洋洋的，轻飘飘的。与曾经链接的意识海完全不同，曾经的那些记忆，如同繁星般闪烁，她望着无数仿佛蕴藏着记忆的泡沫，每一枚上面，都是自己的影子。
“该起床了，史密斯先生” 她轻声呓语。
她睁开眼，望着那精致的睫毛轻轻抖动，随后，四目相对。
“我回来了，指挥官” 库洛姆温柔的声音涌入耳膜，似乎有什么液体充盈了眼眶。
“现在，不止灵魂，你的躯壳，也与我同在了。” 她望着那双眼睛，和似乎想说些什么而微动的唇，凑了上去。
原本象征着永恒和短暂的两条线，在无数波澜壮阔的战斗和故事后，融合在了一起。
指挥官和指挥官故事结束了，而她和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夜幕降临了，这对猎豹夫妇成为了这场狩猎的赢家，它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返回了自己的巢穴，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它们相互依偎，期待着黎明的到来。”
那台被废弃的录音机突然播放起早已埋藏在历史的节目，似乎，在见证着什么。